我不愛吃粥,愛吃番薯。

一開頭就先破題!

  

我不愛吃「糜」,對「粥」也很感冒;米煮到糜爛變得濃滑的叫「糜」或「酏」,而那種還保有米粒狀的水飯,稱「粥」。不過,我愛在米飯中加上幾匙湯,有米粒口感外,還能享受咕嚕咕嚕吞嚥的快感,小時候飯吃不完,爸爸開始唸,只好加湯,這時媽媽也來參一腳跟著唸,影響消化,傷腸胃!

 

嚴格來說,我愛的粥品比較接近日本人的茶泡飯,跟粥扯不上關係。

 

小時,會跟在阿嬤旁,最記得的是她為一大家子準備三餐,尤其是煮飯的方式,和現在完全不同。

阿嬤會先在灶鍋裡倒入大量的水,再加米進去煮,等水沸騰了,就用竹撈(有篩目)撈起來一些飯,放到飯桶裡再炊熟,而留下的部份就繼續煮成粥,最後的的米湯,可以作為茶喝或當豬飼料,不小心酸掉話就拿來洗衣。這種煮法很方便,飯、粥和米湯三種一次煮成,這叫「扣飯」。至於我們現在常見的煮法則叫「飯」,即以等量的水和米以蒸煮的方式煮至成飯,也叫「鍋仔飯」,不過對以前困苦時代來說這煮的成本高,而且沒辦法一次滿足大家庭所需的食用量,所以不常見。

 

 

五、六○年代,大家多以米與番薯混合作為主食,即番薯飯、番薯粥,只有少部份菁英階級與都市人不會與其他穀類混合食用,完全依賴全米作為主食。

 

現代人幸福,有菜有肉有魚可吃,小時只要飯吃不下,爸媽就會提一下他們的番薯簽童年,偶爾會穿插一下豬油拌飯淋醬油。依我對農業的瞭解,深信以前的番薯一定很不好吃,絕對不是現在的甜蜜、鬆軟。也還好現在番薯品種質優,才沒聽爸媽說過,我這世人絕對不再吃番薯!以及爸爸至今還樂於種植番薯,家裡總有吃不完的番薯。

 

<藷粥>一詩,是詩人在吃了地瓜粥後之反樸歸真心情。這心情好比現在人於大魚大肉,需要來點清淡的好清血路!

 

<藷粥>黃炳南

不知肉味食無魚,藷粥清甘配野蔬。

萊菔登盤休厭淡,深嘗世味貴粗疏。

 

(取自︰愛詩網http://ipoem.nmtl.gov.tw/Topmenu/Topmenu_PoemSearchOverViewContent?CatID=93

 

在王士雄的《隨息居飲食譜》有提到,「粳米甘平,宜煮粥食,粥飯為世間第一補人之物,故人患虛症,以濃米湯代參湯,每收奇效。」也認為粥和飯是世間最補養的食物,尤其是不受補(身虛)的人,只要喝點濃米湯就可以得到功效。所有米種中,以粳米的膩滑度佳容易煮成「糜」。烹煮時火候很重要,特別是要先煮水至沸,再下米,煮的容器最好是用陶器。火候不到,粥的味道不足;太過則氣味又減了。然後,最好是空腹時吃白粥,不然就作為晚餐因為晚餐不用吃太好、太飽。

 

「大年初一,不要不吃粥,否則一整年外出都會被雨淋。」阿嬤總叮嚀,可是,她卻老在大年初一邀我們去天公廟拜拜吃平安粥。

另外,因為喪家通常會煮鹹粥作為點心,所以喜慶時忌諱吃鹹粥,又加上吃粥帶有寒酸感,宴客和祭祀都是準備白飯表示尊重。

 

台灣人平時一天三餐,早、午、晚各一餐,早餐普遍吃粥,配醃漬菜、花生,少吃肉類;午餐吃米飯,配三、四樣菜,加一道湯;晚餐則把午餐燙一趟繼續吃,或是煮成粥。不過,在農作期間會在三餐間多一餐點心,詩人黃炳南在<田舍郎十四首:點心>便提到「農夫以粗米飯為點心,增食兩次」。

 

<田舍郎十四首:點心>黃炳南

農夫食力汗淋漓,一日勤勞十二時。

正頓三餐心兩點,非貪口腹止充飢。

(點心一日三餐曰正頓,間食曰點心。農忙時,農夫以粗米飯為點心,增食兩次。點心故事,見《雞肋編》及《癸辛雜志》。)

 

(取自︰愛詩網http://ipoem.nmtl.gov.tw/Topmenu/Topmenu_PoemSearchOverViewContent?CatID=92

 

夏收,外婆通常會煮一大鍋鹹粥,有蝦米、香菇、肉絲等,最後再要撒上極重要的芹菜珠。「大熱天下,熱呼呼的鹹粥入喉,暑氣全消!」母親兩手先一張再一放,接著重重吐一口氣,誇張說著。基本上,這麼熱我會選擇吃冰!大概深信抑或百試不爽,母親總會在炎熱午餐煮上一鍋鹹粥。我不愛粥,又不耐燙,通常是連衣袖都不揮地轉身離開餐桌。

 

曾聽過一位長輩說,他家的番薯簽飯的米飯和番薯比是110,通常找不到米飯的,就像好不容易盼到母雞生了顆蛋,為公平均分給10個兄弟下,一顆蛋便和10碗水煮成一鍋看不到蛋花的蛋花湯,不過大家還是吃得笑盈盈。

 

詩人徐必觀<地瓜簽壬辰1832春仲來澎>、胡健<薯米>一詩,為描述澎湖早期農家生活貧苦,因米糧缺乏,常將「地瓜簽」加入少許白米熬煮成稀飯食用,或直接把番薯乾作為主糧。

 

<地瓜簽壬辰1832春仲來澎撫卹三閱月而蕆事公餘閱蔣懌葊同年所輯澎湖續編有前刺史陳廷憲澎湖雜詠詩勉成和章即為懌葊同年誌別:地瓜簽>徐必觀

沿村霍霍聽刀聲,腕底銀絲細切成。

范甑海苔同一飽,秋風底事憶蓴羹。

 

(取自︰愛詩網http://ipoem.nmtl.gov.tw/Topmenu/Topmenu_PoemSearchOverViewContent?CatID=79

 

<薯米澎無稻粱,居人以薯乾供食,因名為薯米。>胡健

番薯當米度年華,鼓腹安閒海外家。義士不須勞指囷,將軍何事慨量沙。

笑殊香秔供天府,喜並山芋喚地瓜(閩人呼番薯為地瓜)

一自島隅分種後,風流隨處詠桃花(紅白相參為桃花米)

 

(取自︰愛詩網http://ipoem.nmtl.gov.tw/Topmenu/Topmenu_PoemSearchOverViewContent?CatID=13

 

 

孫元衡<田家>與施瓊芳<地瓜>的詩中,都提到了台灣肥土沃壤、天然暖濕,地瓜自然肥美碩大,成為重要的糧食作物,不需農書指導即可豐收。

 

<田家>孫元衡

就燠時多稼,移民力本儳。

田洋惟待澤,稻耗不須芟(俗稱平田曰洋。凡新集之民,不治水源,惟待雨澤,不治荒穢,聽其自生;然地氣恆暖,時有收穫。)

香粒大於豆,蒲囊小作函(香米粒大,囊置少許於中邦,豔稱方物。)

餘糧文蕷好俗稱地瓜,朱履荷長鑱(臺俗尚奢,有衣羅衣、著朱履而耘田者。)

 

(取自︰愛詩網http://ipoem.nmtl.gov.tw/Topmenu/Topmenu_PoemSearchOverViewContent?CatID=27

 

 

<地瓜>施瓊芳

葡萄綠乳西土貢,離支丹實南州來。此瓜傳聞出呂宋,地不愛寶呈奇材。

萬曆年中通舶使,桶底緘藤什襲至。溉植初驚外域珍,蔓延反作中邦利。

碧葉朱卵盈郊園,田夫只解薯稱番。豈知糗糧資甲貨,汶山可廢蹲鴟蹲。

聖朝務本重耕籍,地生尤物補磽瘠。不須更考王禎書,對此豐年慶三白。

 

(取自︰愛詩網http://ipoem.nmtl.gov.tw/Topmenu/Topmenu_PoemSearchOverViewContent?CatID=74

  

讀詩時,不時想到父母那輩生長在五、六○年代台灣農村下的孩子。「粥」和「番薯」意味著苦難,他們是貧窮飢餓的童年記憶,更是窮困生活下自卑感的主因,卻是刻苦耐勞性格的表徵。對於「粥」和「番薯」是又愛又恨!

 

同時也想到不少生長在農村的作家,在他們著作中關於番薯簽飲食記憶,如林雙不在其〈飯包〉一文中便提到,因為貧窮,飯盒裡的風景不如其他同學的。當他虛掩蓋子吃飯,則表示了因家貧所產生的自卑感,然而中午的便當卻又是他一天飲食當中最為豐盛的一餐,因便當裡的主食不是番薯籤,而是白米飯,但這卻是需要他弟妹「犧牲」。蕭蕭在〈番薯的孩子〉中嘆道,「一看到番薯籤,反胃的酸液就湧上喉頭,然而,忍著酸液也要吞嚥啊!」

 

還有阿盛在〈稻菜流年〉中說道,「豐年收穫的穀子舖滿稻埕,餐桌上卻恆常見不到白米;豐年收穫的番薯好像天長地久吃不完。」則點出了,餐桌上與田裡的風景不對等的反差。

 

「白米飯」對農村子弟是一種豪華的食物,而「番薯」則是賴以生存的食物,緊扣著成長記憶。而番薯易栽、耐旱、營養價值高的個性,如同台灣人刻苦耐勞的性格,卻也隱含了不受重視、耐操、好養。

 

儘管這回憶嚐來並不甜美,苦澀滋味也總是遮蓋過任何一種美味,但那個回不去的時代倒也養成生長在五、六○年代台灣農村下的孩子對食物的感激之心,以及不挑剔偏食的飲食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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